跌宕的生命之河〈十三首）| 桑恒昌

混血儿

深度昏迷中

翻开永夜那本书

荒诞的文字

让我知道

我虽未修炼成佛

也没堕落成魔

天堂和地狱

都是我可能的走向

灵魂举起浑身的骨头

敲打生命之门

命穴上那堆冰雪

如何才能融化

混沌和血泪

在亲人的心里

煮了又煮

走出病房

打了个趔趄

生命原是

肉体的过客

从此后我就是

阴阳两界的混血儿

生命之河

生命是一条河

有上游，有下游

有发源地也有入海口

有巡游疆域的血脉

有随魂魄遁形的经络

昏迷狠狠击穿了我

毎一步都是千沟万壑

命运弄人张皇失措

谁布下这满河

鬼怪的风波

有河在总该水意婆娑

可是我至今仍感到饥渴

和我一样渴的

还有这条

曾经徒唤奈何

继而呼天抢地

终于起死回生的

生命之河 

生死奇遇

从自己肉体上站起来

才晓得这件奇事

发生在生死搏杀的

重症监护室

一只大鸟飞来

钢爪铁喙将我拿住

飞起来

像黒色的闪电

它累了

呕两口血

又继续攀升

我朦朦胧胧地知道

落在珠穆朗玛峰上

连绵的群山

都是坟包的形状

上面或覆盖或飘摇着

色彩各异的图案

亚洲的欧洲的

拉丁美洲的

一面一面

都是国旗

我的心顿然

惊出一身冷汗

倘若遭遇灭顶之灾

国旗不是

这个国家的引魂幡

就是这个国家的

裏尸布

缉凶泼猴

花果山水帘洞

受到重戒的毛猴

逃出山门

一个跟斗云

逃进我的肝脏

像齐天大圣钻进

铁扇公主的腹内

它筑起营寨

自立为王

整日里操兵走马

打斗拳脚

我高烧

被投人八卦炉内

寒战一起

又击打百架小鼓

白衣天使用神窥镜

侦察敌情

我用心把肝胆

高高举起

看得准吼得住

一击将那泼猴拿下

处决时

我清楚看到

它的名字叫

肝浓肿

胸    水

茫茫天宇悲情千里

老天的眼

挤了又挤也未见

几滴泪水

我怀疑有些水

潜人我的胸腔

几经探查

也不知来自

哪个脏器

只能先行一招

穿刺抽取

肋骨间还安了阀门

以备急时所需

胸水虽多

凝不成雪行不了雨

正好借此契机

洗一洗

胸中尘俗

荡涤五脏六腑的

不洁之气

病房的天花板

诗人臧克家说

病房的天花板

是一页读腻了的书

在重症病房

我把书看作屏幕

可它却把彩色

涂成单调的粉白

又把立体

弄成乏味的平面

那无字的天花板

可是留待

大夫书写

生命的判决书吗

往深里一想

心穴的二尖瓣三尖瓣

不是狭窄便是返流

如果病号服

是另一种囚服

就请上帝垂怜

天下生民

痛惜芸芸众生

统统

赦免了吧

五十肩凝

五十肩凝

五十肩疼

巨疼袭来

真想断臂求生

何言肩周炎

疼半年

我疼过十个春夏

又疼了十个秋冬

每遇风寒湿冷

冰冻肩

刀割锥扎针缝

幸与不幸

擦肩而过的太多

我

恐怕要

悔疼一生

骨     刺

谁在我体内

布下这多暗器

竖刀

横锯

无所不用其阴

无所不用其极

眼里醒着的是泪

心里醒着的是血

骨头里

醒着的是磷光

权且当作

御手脚上的马刺

心已皈依

我会把自己

安放在

最后的诗行里

盼只盼

我的诗

能比我

见到更多的时日

心的涅槃

不到黄河不死心

是民间俗信

我问过自己

也请教过他人

到了黄河

就死心了吗

我到过黄河的源头

血脉化作

潜潜细流

我到过黄河入海口

激情涌作

排空的浪头

几十年

活在它的身边

魂魄

染透它的颜色

吞吐

伴着它的起伏

黄河

我的血亲

见一次

心就死一次

每一次

都是心的涅槃

上帝的特赦

一一献给省中医院东院区医护人员

昏厥可是生命

折返的原点

那是甚至比闪电

还迅猛的速度

人将殁，心还在

怎能撒手而去

还有很多很多

遗落在走过的路上

衰竭的心脏

瘫卧在胸腔里

大夫用电击

连声叩问

你想想

你丢失了什么

冥冥中递给我

一株还阳草

我抓住它

聚焦散漫的灵魂

天使替我

呈一份申辩

上帝把我

特赦回来

人在病房

愝卧病床

想过许多

过去不曾想过的想

多少病人

从这里走向健康

多少活人

从这里走向死亡

就是这扇

白色的门

既通地狱

又通天堂

半夜時分

偶一翻身

下面一层一层

都是灵魂

想想也便作罢

心中並无惧怕

自己死都不怕

还怕别人死吗

打吊针

桑恒昌

静卧床病

被吊针

反反复复地吊打

虽然水滴石穿

药进病退

暈针的人

刺疼再所难免

修和无人见

存心有天知

深感欣慰的是

医师和护师

超重的情

和救死扶伤的手

使不锈钢针

有了

体温和柔情

我不是一个人的自身

一一出院周年记

桑恒昌

绝非

九死一生

而是九点九死

零点一生

活转过来

总觉得体内

不止一个自己

不止一个

自己的真身

天悬日月

地载山河

我会是天地三界

争回来

存于丹田之中的

那口气吗

心稳住节奏

瞌着等身长头

地球，你驰往哪里      

家在

省中医对面

和千佛山医院

不超一里半

救护车是一支支

白色的响箭

五脏六腑

和全部神经

被釘在

靶环中间

我辨识着

揪心的警笛

哪一辆帶走了

我的父亲

哪一辆帶走了

我的妻子

佛心善意的救护车

你把我们的亲人

帶到哪里去了

其实，地球

也是一辆救护车

以自转的方式

探寻着方向

以公转的速度

奔突在星际间

地球，你可知道

人类的救护站